毕业于上戏、从上海歌剧舞剧院辞职的80后现代舞者江帆,虽然对上个世纪特殊时期的记忆完全陌生,但来自舞蹈学院的统一规范也注入了她的身体,紧张、危机、困顿和挣脱在她的血液里交集共鸣;从云南贫困的大山里出走到昆明,漂流到北京的小银跟舞蹈完全无关,但吴清华的出走脱逃、野性不屈、追寻解放都贯穿在小银饱满的生命历程中。小银是这台作品里唯一没有受过舞蹈训练的演员,排练时总是很纠结找不到自己。有一天,她差点哭了。文慧问她对《红色娘子军》这本书的印象,翻到道具刀这一页,小银讲起了爸爸是个铁匠,自己打刀,她带着爸爸的刀去山上砍荆棘;爸爸去世后,妈妈天天枕着刀睡觉,去年她回去探亲,还看到刀在枕下。所有倾听小银故事的人都兴奋起来,那天小银是唱着歌离开排练场的。演出中,观众最为感动的是小银把花书包一下下叠起来离开学校的记忆,和她不断重复举刀奋力劈砍下去的动作——充满对抗命运的生命力。“刀”这个动作隐含着社会对女性的野蛮逼迫,女性捍卫自我的大刀,从娘子军到今天的底层一直举着。

  文慧说,现代舞的训练要求重心放低,回到大地,深入大地。训练身体能量的时候,她和江帆做的劳动动作都是从身体出发,带着无法洗去的技术范儿,自己都恶心。小银则emc易倍体育从劳动出发,不事雕琢。文慧经历了从云南省文艺学校考到北京舞蹈学院的过程,也曾热烈羡慕着《红色娘子军》的演出。接受了现代舞教育的过渡阶段,又在美国受到全世界艺术潮流的洗礼,几十年混杂斑驳的舞蹈概念并没有彻底冲刷掉骨子里被规训的记忆,她是江帆和红色记忆的桥梁和过渡。尽管对于《红色娘子军》作为宣教工具的功能,乃至全国人民只能被关在一个盒子里看八个样板戏,她是纠结的。

  文慧一再意识到身体是深藏着历史记忆的,是不能被欺骗的。实际上,她这些年的创作轨迹一直围绕着以身体记忆进入历史这个主题。对于一个跑遍了全世界艺术节的现代舞艺术家,何其时尚前卫,为什么迷恋纠缠在中国旧时代的记忆中?我变着法子地反复提问,总是得到文慧这样的回答:回看历史,才能让我明白如何定位今天,明白我和现实的关系,明白我的责任;一个轻易抛掉忘掉历史的人,是在毁灭。

  文慧从1994年做生活舞蹈开始,就强调100%的生活,0%的艺术,也越来越多地使用视频——“我自己越来越喜欢真实的材料”。她的作品《生育报告》中所用的大床单,是胡同里挨家挨户要来的,那些花纹和色彩让演员们兴奋地找到了自己家的味道和故事。“我一直的疑问是,我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恢复自己的个体经验。记忆是身体的经验,身体的经验又如何传递社会现实和历史?以前是在小圈子里跳舞,现在介入社会更紧密了,心灵被这种交流洗了一遍。做作品是在改变自己,帮助成长,因循让我清醒反思,也激励我去创造。”

  策划“聚裂”这个平台,是文慧基于多年艺术实践的思考:表演艺术在观念和形式上都在经历着当代艺术的意识占领,自身内部也持续发生着语言的重组。“日常行为/表演”、“戏剧/剧场”、“叙事/非叙事”、“剧场/非剧场”等概念的争论伴随着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已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现成词汇去形容许多正在发生的艺术实践。供图/DaiJianyong